他帶我坐上公交，幫我買了票，讓我坐到了靠窗的位置。我扭臉看窗外，裝出一副對墨城好奇的模樣，其實是不想和他說話。沒想到，他竟然主動搭話了。

“你是第一次來墨城？”

“嗯。”

“覺得怎麽樣？”

“挺漂亮的。”

“你普通話說得很好，比你哥還好。”

我隨口撒了個謊：“我聽收音機學的。”

倆人之間算是已經尷尬到沒話找話的地步了。突然想到我雖然心裏百轉千回恩怨情仇一大堆，可在他看來我們是第一次見面，第一次見面的人，我就這樣冷淡，這樣著急的推拒，他一定會覺得我沒教養，再怎樣我也不能給大哥和姑媽丟人。

想到這裏，我連忙端正了態度主動搭話，咬了好幾下舌頭才叫出了口：“塗大哥也和大哥一樣在墨大讀書？”

聰明如他，瞬間意會到我態度的轉變是因為提到了大哥，果真，他下面的話題都圍繞著大哥和姑媽打轉。他告訴我，他是大哥的朋友，但其實是學生。大哥現在在墨大當教員，他是他手下做畢業設計的學生。又告訴我姑媽做飯可好吃了，他經常去家裏吃飯，可姑媽做飯總有辣椒，他吃不太習慣。

我裝作熱情的聽他講那些我都知道的事情，適時的捧場發問，一路下來也沒有什麽冷場。他其實不是個話多的人，今天這麽多話，已是他的極限。以前我覺得他是對我熱情才一直搭話，後來知道，他只是想討好大哥。

放平了心態的我，加上多年的了解，跟他似乎還挺有得聊。至少下車的時候，他對我已經沒那麽禮貌了。對，他對人好感的標志就是不禮貌，不客氣。我用了二十年才明白這一點，虧得我一直歡喜著他對我紳士和尊重。

姑媽家是在一個仄仄陰暗的小巷子裏，我在這裏住過兩年，對環境當然很熟悉，可我還是故意落後兩步，讓他帶路。

巷子口就是一所公廁，味道不是很好聞。塗毓淮對大哥是真心敬重，他怕我看輕大哥一家，一邊帶我快步走過公廁，一邊解釋道：“胡同裏的房子都沒有自己的廁所，不過龍老師明年轉正就可以分房子了。”

我點了點頭表示不在意，我只急切著想見姑媽。

胡同深處就是姑媽家，胡同裏綠樹成蔭，現在只是下午五點，就已經陰暗得看不清人影。又過了一個修鞋的鋪子，我知道姑媽家快到了。塗毓淮熟門熟路的把院門推開一個縫，伸手過去取下門後的門閂，門一下子打開了。

熟悉微胖的身影，蹲在院子中間的水龍頭下洗著什麽，聽到聲音回頭看來。

“姑媽。”我改了家鄉話，鼻子一酸，撲了過去。

按理來說，我家從永寧搬走的時候，我才五六歲，根本就不記得姑媽的樣子。可是我想姑媽了，姑媽是真心疼我的人，無論我父親怎麽得罪過她，她都把我當自家閨女看待。她一直阻止我和塗毓淮在一起，我以為她是想撮合塗毓淮和她親閨女五妹，恨透了她。其實後來才看清，她才是真心實意的愛護著我，希望我不要吃虧，不要把一輩子賠進去。可惜我就一直和她記仇，到後來我醒悟了，兩家也疏遠了。

“燕子？”姑媽起身稍有疑惑的打量了我兩眼，很快確定我的身份，在圍裙上擦了擦手，把我摟進懷裏。“好姑娘，怎麽了，怎麽委屈成這樣，路上受欺負了。”

塗毓淮攤攤手，表示不幹他事。

“沒事，姑媽，我就是想你了。”

懂事後就沒見過，說實話是談不上想念的，他們只當我人在異地，孤獨寂寞把他們當了依靠。

“好姑娘，不哭啊，以後你就把姑媽家當自己家。”

姑媽話一出，我沒忍住哭得更厲害了。對不起，姑媽，對不起。原諒我才明白你的好，你是把我當孩子才會一直站在我的角度考慮，才寧願我誤會你，也要阻止我飛蛾撲火。可我一直不懂，一直傷害你，我真是我爸的親閨女，一樣混蛋，一樣無恥，可你還是原諒了我們。

我滿心懺悔，在姑媽肩膀上哭得抽泣。姑媽也不說話，只是緊緊的回擁著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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